夜醒了都要扇自己巴掌,唯恐有陛下的人蹲在梁上盯着自己——想到此处还要下手更用力些。
本只想随大流捡个漏的,怎么到了今天这地步了呢!
有聪明人想着补救,琢磨琢磨,又抻着脖子上疏替沈厌卿伸冤。
说:
处罚太重,建议把沈参军调回京城。
而且,应当给一个高些的职位,但不要恢复少傅的头衔,好让其体会圣恩的同时好生反思。
听说陛下看了一眼就撕了。
说是,小皇帝扔了笔起身离座,亲自掀开炭盆盖子,把已经是碎片的奏折扔进去烧了个干净,也不知是真是假。
总之约莫从下半年开始,沈少傅和那位御前总管的名字逐渐再没人敢提,以至于大部分把后者都彻底忘干净了。
所有人都当陛下边上本来就是空的,从来没有过什么帝师或是上任大太监,也没人再去猜皇帝的态度。
朝中氛围逐渐解禁,一段时间再没人倒霉后,大家又没心没肺地过起日子来。
接着打着哈欠,抱着笏板,在早朝上扯皮;好像正月的事都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然而接下来几年,有只无形的手一点一点把这段往事抹了个干净,让后来的人再没机会知道。
其实这也很简单,只要没人敢说、没人敢提就好了。
沈厌卿在文州住了六年,做了什么,有无效果,消息都只直递宫中,从无外漏。
遭过崇礼二年那一劫的官员都暗暗认定了,就是有人拿刀架在脖子上逼着他们听,他们也不想知道。
只要文州不起事,不打到京城,就和他们没关系。
真打来了怎么办?
到时候再说吧。
……
但沈厌卿刚到文州时,关心的人还挺多的。
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京官们都希望沈少傅滚,但是等他真的二品变七品滚到文州去了,竟无一个人担心此人在怨怼之下投敌谋逆。
毕竟沈厌卿的忠心确实朝野皆知……
这是更早的事,不宜在这展开。
此时更重要的事情,是讲清楚:
这位临时受命的沈参军,究竟是如何和文州皪山上那位前朝宗室鹿慈英混到一起;
并且关系好到了同吃同住,临别前帮着熨烫衣物,并且一送送出几十里的程度呢?
杨驻景看了看为了救他正口若悬河把自己说成和鹿慈英关系最近最可能有谋逆之心之人的沈厌卿,又看了看脸色逐渐靠近锅底灰却一言不发只是一味试图把老师从地上拉起来的姜孚,顿时觉得:
关于这件事,原本应当占了独家消息的圣上,竟比他还好奇一万倍。
第14章
来的最早的消息是:
沈厌卿虽往文州去了,但太守根本没接到这个人。
文州太守出身世家,为人清正,自科举一路上来可谓平步青云,是众多官员仰慕钦佩的对象。
结果赶到四十岁这个坎儿上,碰上了慈英太子教,一朝愁白了头。
眼见着一窝未来反贼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天天饮酒作乐发牢骚,太守打也打不得,抓也抓不得,往上报也得不着明令儿;
只好每天早上在府衙大院拿着木剑练功,喊要为国杀贼还得压着声音。
——因为人家还没造反呢,疑罪从无,他先要打人家算哪门子道理?
无奈文臣柔弱,太守想靠自己一个人杀穿皪山毕竟不大可能,文州驻军也不能平白无故出兵。
可怜老人家终日搔首苦思,竟不得一点办法,只能小心翼翼维持着和那群人的平衡。
当然,这只是单向的。
皪山上的人可从没觉得有一点儿紧张,喝醉了都在山顶迎着风抽簪解发,浅吟低唱大意为“能活活不能活就死”的酸诗,不知该说是丧气还是豁达。
养了几年胆子肥了,还敢给太守下请帖。
说:蒙您老人家历来辛苦照拂,能不能赏个脸一起喝酒,最好再留点墨宝,他们定然往高处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