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要,那我,”迟雪的手被眼泪浸漫,她哭到皮肤都苍白了,话语踉跄,“我要为爸爸写一本书,把你,写到书里面去。”
童声稚语充满整个小面馆,小姑娘的声音是甜甜的糖果,老板端面过来,都忍不住笑了。
尺言放下手机,云吞面端上来,有两个碗和两个勺子。他笑道:“真的吗?”
迟雪哭着摇头:“你会看到吗?”
“我会看到吗?”他仿佛没听到迟雪刚刚的话语,只是笑笑,问女儿,开始舀云吞。
他舀给她一只云吞、两只云吞、一共十五只云吞,尺言给她舀了七只。
“我,我还要。”迟雪哭喊。
尺言又给她舀了三只,耐心道:“好,不要烫到。”
尺言把面往自己碗里划拉,两个面被他划掉大半,当他开始吃起来时,小雪已经吃掉四个云吞了。
当他吃掉三口面的时候,小雪声音尖细地喊说:“我吃饱了。”
她碗里的半个面和十只云吞,只吃掉六只云吞和两根面。她把碗推过来,汤上飘着葱花,咿咿呀呀:“我不吃啦。”
尺言把两个碗都吃干净,迟雪看着他低头嗦面,眼泪彻底决堤。她什么都感知不到,只觉被眼泪淹没。
她看到过去,看到父亲的眼神,她看到一道道回忆,在眼前绽放。尺言会变成郭雨生,他会永远记住小雪。他被困住了,就让他回到过去吧。
尺言吃云吞面,额头上都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滴,麻油和葱花荡荡飘着,面还有一点烫,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面就温了。
他慢慢地吃,让女儿多看一下动画片,小雪兴致勃勃地坐在椅子上,抱着膝盖抬头,她的辫子如绽开的小花。
终于,秒针转了好多圈,面汤里一根不剩。
尺言抬头见电视播广告,对女儿说:“我们回去吧。”
坐在他身边,一直看着他的迟雪,开始拼命摇头,她捏着拳头,哭泣到肩膀抽搐:“我不要。我不要回去。”
“走吧。”尺言搂住她肩头,轻轻推着,“我们回去吧。”
迟雪一把抱住他,她的眼泪浸湿父亲的衬衫,大声哭喊:“爸爸,我不要回去,我不想回去。爸爸,你不要回去。”
尺言无奈地笑:“回家也有动画片呀。”
迟雪拼命摇头,她快哭到晕过去:“我不要回去。郭雨生,我不要。”
尺言起身:“走吧。”
迟雪拖着他,不想让他出门,她想留住他,她不想,她不想回去那个地方。尺言目光一瞬亮,闪过流星,他轻轻笑道:
“我们去买娃娃吧。”
迟雪的手无力垂下。
“为什么。”她缓缓发问,眼眶红得衬托出脸色青白。
“你不是考了全级第二吗?走吧,我们去买娃娃。”尺言望着门外,久久地望着,没有回头。他的后脑勺上,白发飘扬。
尺言的手朝着她,斑驳的伤痕变浅了,迟雪呆呆望那只大手,什么都想不到,大脑一片空白。她也分不清楚了。
她搭上去,握住父亲的食指。
父亲的食指很温暖,像面碗外表的温度一样,一阵暖流流入她身体,将她的眼泪蒸发。
尺言笑笑,垂头,发丝盖住他半张脸,他开始牵着女儿走。
迟雪不再哭泣了,她的眼泪都收起来,留到下一次被批评时再流了。乖巧的她背着小书包,泪眼晶莹,眼泪悬在眼角边,好像小星星。
“你想要什么娃娃呀?”尺言温柔问。
“我不要娃娃。”迟雪声音细若蚊虫,她将父亲的手指捏得更紧一点。
尺言面朝窗口,望望橱窗,他看着灯光,好像真的看见娃娃。一只长颈鹿,一只小羊,洁白的小羊很像小雪。
尺言看到一棵倒塌的橘子树,他又经过水果摊了,他看到新鲜的桃子,就像小雪哭红的眼睛。他弯腰侧侧头,对着女儿,又问:“你想不想喝果汁呀?”
他们跨过门槛,走出面店,他们走到碎石路上,尺言开始牵紧女儿的手了,他说:“小心车。”
迟雪看一眼辽阔的草原,辽绿阔疆,可她想象着灰色的沥青马路上车流涌动,黄槐花被吹拂。风吹走她的泪珠,她轻轻点头,回应:“嗯,好。”
尺言踩上一块石碓,又走过公园了,那里的跷跷板很高,他看着小朋友们,再次问:“你想不想去玩呀?”
迟雪摇头,她泪珠垂着:“我不去了。”
“这样啊。”尺言望一眼天边,天边一抹蓝白。他好像望水晶,又像望鸽子。
鸽子时常会在屋顶盘旋,又轻盈落下,它们是天空的精灵,羽毛洁白漂亮。郭雨生就站在路口望,他很喜欢这些鸽子,他像看到自己。
没有耐性的小雪扭着身子,捏着裙子褶皱,她等待,一直等待,直到腿酸了,才扯一扯他衣角。
“那我们回去吧。”
尺言轻声,声音薄如一片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