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祝安并未忘记宁惟远那天提起的名字——令成涛。
无论对于自己还是陈恪,这个名字都绝对算不上什么愉快的回忆。
当年濒临崩塌的凌山集团,不止与陈恪的操纵有关,实际上背后还有人推波助澜。
就是这个名为令成涛的beta。
他入职凌山集团的年份很巧——就在裴父将那项改变裴家命运的技术,带入凌山集团的次年。
更巧合的是,令成涛与裴父竟是同级校友。或许出于同窗情谊,裴父最初点头将他招了进来,还照拂过几次。可惜资质平庸,很快便被抛到脑后。
未曾想,就是这么一个看似老实木讷,几乎让人忽视的男人,竟在与陈恪素未谋面的情况下,硬生生将凌山从内部掏空。
裴祝安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几日媒体争相刊登的刺眼标题。
——凌山凌山,坐吃山空。
裴祝安听闻噩耗时,不过二十岁出头。回国途中又恰逢航空管制,几经周折,才终于见到被羁押来的令成涛。
那时的裴祝安已近乎心力交瘁。
几天不休不眠,他眼角通红,神情憔悴,却全然顾不上,只恨不得抓住那人的领子,目眦欲裂地质问。
“我父亲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出卖公司机密?!”
一窗之隔,裴祝安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木讷苍白的男人抬起头,唇角冷冷一勾,带出几分讽刺。
与令成涛是同学的,并不只有裴父一人。
还有——徐含珠。
当年的徐含珠,是远近闻名的系花。貌美又优秀,追慕者无数,令成涛也在其中。
只是他实在懦弱——同系同班,数次寒来暑往,他却连一句问候的勇气都没有。
四年时间转瞬即逝,临近毕业,令成涛一直在默默留心徐含珠的去向,没想到再听到的,却是她意外中毒的消息。
令成涛自始至终都不信这是一场意外,只是,他低估了其中的复杂,也低估了自己将为此付出的代价。
几乎是一生。
在认定罪魁祸首后,令成涛设想过无数种复仇的方式。
最极端的时候,他甚至想过以命抵命——冲进凌山集团的顶层,与裴父同归于尽。
但一腔热血终究冷却,他明白,这种做法不过让自己解脱,对徐含珠却毫无意义。
在某种意义上,凌山集团的蒸蒸日上,裴父的天才般的成功人生,全都建立在那项被夺走的技术之上。
令成涛想,他并非要毁灭什么,他只是想物归原主,把徐含珠被窃取的命运,还给她。
他等了很久。
终于,机会降临。
凌山集团的商业机密,被令成涛悄然出卖给竞争对手。
在陈恪的推波助澜下,风雨飘摇的凌山再无喘息余地,如巨人般轰然坍塌。
事成后,令成涛带着这个消息去见过徐含珠。
在那个时候,她清醒的时刻已经寥寥无几,青春不再,在令成涛蹲下身,试着向她解释一切时,也只是呆滞地抬起眼,用那双失神的眸子望着对方。
徐含珠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她漫长而孤寂的病程之外,还有一个人为自己付出过全部。
甚至受损的神经也让她难以理解面前这个陌生而狼狈的中年男人,在护工耳语的提醒下,徐含珠满眼茫然。
——他是我曾经的同学,真的吗,可是为什么我不记得呢。
大概连令成涛自己都未曾想到,年少时那点微不足道的企慕,竟支撑着他走到了今天。
最终审判时,令成涛因泄露商业机密被定罪,刑期七年。
也许当事人不愿承认,但他在裴祝安心底留下的创伤,丝毫不比陈恪浅。
令成涛愈是对徐含珠情深意重,意志坚定,愈是衬得自己与陈恪之间的感情有多荒谬可笑。
或许在将来,裴祝安会渐渐将这一切归因于自己的天真与愚蠢——竟曾把恋人间轻飘飘的承诺,与血缘亲情的羁绊相提并论。
但在二十出头的年纪,这个认知对他而言无异于死胡同。
父亲懦弱,不堪舆论压力,跳楼自杀;母亲一辈子没离开过象牙塔,只会手足无措;外公病重,家里人甚至不敢让他得知消息。
公司内外交困,内部满目疮痍,外部虎视眈眈,恨不得凌山顷刻倒下,群起而攻之。
裴祝安却只觉得茫然,以至于都不知道该恨谁。
父亲?是他利欲熏心,可他早已化作一滩千夫所指的血泥,甚至没来得及入殓。令成涛?可当年徐含珠被篡改的人生,又有谁来替她承担?
还是陈恪?抑或——自己?
昼夜颠倒,裴祝安数不清多少次,只要闭上眼睛,都会想起在亲手把人送进监狱时,令成涛那副狰狞扭曲的面容,以及与恶毒的快意。
他说,活该裴家被背叛。
今年是令成涛坐牢的第七年。年中时,他已经出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