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最后能指示她一切结束、这不过是一场虚惊的最后几个尾音,忽然听到似乎是高佩瑜起身,开门,然后又关门的声音。高佩瑜出去了?走了?她也不能出去,要是能出去看一眼——
她听到有人开门,轻轻的吱呀的一声,然后又轻轻的关上了,咔哒。
这世界上有很多种咔哒声,她几乎能识别每一种。
接着她听见两个女性的声音,虽然放得很低,但还没有到微不可闻的地步——也许自恃门关了,所以不怕——先是高佩瑜说,醉了。另外一个女声说,确定?高佩瑜说,确定。又问,东西你带了吗?女声的主人似乎只是点了点头,高佩瑜又说,那赶紧开始。于是一阵悉簌,接着她听到了一声相机拍照的声音——那声音清脆,有一种利落感。
高佩瑜收拾了包,说那我走了。
好的,谢谢。
高佩瑜离去。
她老是觉得这个女声有些熟悉,但声音太低,她还分别不出来。如果这个女声的声音再大一点,她也许就能——
有人放下了包,打开了扣锁,然后是长久的安静。接着是男性深长的呼吸,很深很深,但终究没有醒来。接着就听见往杯子里倒液体的声音,咕嘟咕嘟,恐怕有满满一杯,然后哗啦一声,泼出去了。
仿佛有人在拍一个湿乎乎的脸蛋。
“欸,醒醒,邓先生,醒醒。”
她听见了,非常清晰,这是汤玉玮。
她的笔都为此停下了。
男子醒了,唔唔嗯嗯的闹了半天,“你是谁……?”
汤玉玮笑着——她不用想象自然就能想到那张笑脸,只是笑声里她所不明白的东西是什么,她还听不明白,所以脑海中的笑脸想必与实际有些差距——说:“邓先生,我们不是上次才在片场见过吗?邓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哦,汤——汤玉玮!”男子的声音好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样,一下子从迷惑变成惊叫,“你在这里……”
是啊,汤玉玮在这里。汤玉玮怎么会在这里?如果她在这里,她——
“我以为汤小姐只是著名的记者。”男子清醒多了,只是声音听上去有些痛苦——痛苦?“想不到……竟然还有别的身份。”
“是啊,我当然是个记者,但我更是爱国的人,抗日的人,中国人。”汤玉玮拉出一张椅子坐下了,“邓先生今天好兴致啊,在这里请人,还叫上了晴气。只不过,晴气知道你请的是什么人吗?”
男子霎时警戒起来,“你什么意思?”
“高佩瑜持有亲重庆的立场,这你我都知道。可惜邓先生你不知道的是,高佩瑜不但帮着重庆干事,中间还帮忙杀了不少你们的人、甚至之前那个日本专员遇刺——”
男子似乎受惊站了起来,却又因为无力和酒醉而倒下,撞倒了椅子,“你说什么……”
汤玉玮走过去,大概是走到了男子的身边,声音从隔着类似于桌子一样的障碍物那边传过来,“高佩瑜做的事情,明天就会见报。邓先生,不妨想一想,刚才你还在请高佩瑜和晴气吃饭,这事情要是见了报,晴气脸上怎么挂得住?要知道,刚才我可是给你们俩拍了一张照片,胶卷,高佩瑜已经带走了。”
男子只顾你你你个没完,汤玉玮似乎是从桌上扯了一张什么东西,也许是餐巾?“没关心,邓先生,不要害怕。我是讲道理的。我只是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小忙……”
过了一个半小时,她才出来。走得几乎有些跌跌撞撞,甚至是摇摇晃晃。她没想汤玉玮后面和邓云瀚说的那些话,那个“小忙”,那不重要;她完成任务、证实了高佩瑜的忠诚了吗?她证实了,甚至清楚地证实到高佩瑜一点儿靠拢日本人的心都没有,今天晚上就会离开上海去重庆: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发现了汤玉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