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我家太远了,我不想凌晨起床,让我一个人呆着就好了。
请假的时候告诉老沈让他不要问了,不要问谢谢,不要问。不要问。不要问。
不要问我为什么。
眼泪流过脸颊,秋天了,眼角开始刺痛,干燥。南方也会干燥了,就像当年北方。那时候,她觉得北方的风怎么这么大,风像粗糙的冰块一样从皮肤上刮过去,每天不给自己多擦点油膏就等着开裂。她没开过,周瑾有。她给周瑾买过护手霜。直到现在看到那个牌子都会想到周瑾,那个牌子开得全中国到处都是,她在西藏的百货商店里都看见。在西藏看见还是会想到周瑾。
我去西藏了。我去了。你去了吗?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如今你什么都不能告诉我了。
她闭上眼,两掌并拢,捂住整张脸。
周瑾……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当年从周瑾身边离开,周瑾没有送。周瑾只是之后给她发了一条短信,也算准了时间。现在回想,她已经记不得开头那句“已经到了吧?”之后的内容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原来关于周瑾的东西也会遗忘。她没有非要周瑾送行,要是周瑾来送她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会留下一段“无论说了什么都觉得是遗憾但又只能认定为恰当”的记忆。周瑾没有送过她,她送过周瑾,很多次。
她以为那就是她和周瑾的离别了。至少在两个小时之前,那就是。现在不是了。现在已经变了。
也许还在两个之前就是了,只是她不知道。
在她不知道的分分秒秒中周瑾经历了什么?她不知道。她原可满足于这种不知道的,她原可以相信自己不在场的漫漫时空里周瑾就像没有遇到自己那时一样、过着安静平稳的美好生活。其实遇见了自己又怎么样?周瑾并不知道自己爱着她,不长不短刚刚够去死的生命里她是自己唯一一个真正爱过、彻骨爱过的人。周瑾不知道她的心,不知道她的所有纠缠和痛苦,山长水阔都是她独自一个走过的,和周瑾毫无关系。她留在周瑾心里得痕迹也许很淡,不像水上写字,周瑾会记得她,可记得又怎么样呢?她们分离。从那时就分开了。
周瑾在没有自己的时空里,与她无关,生老病——
死。
死。
她拿起桌上的烟,罔顾外面的寒风刷啦一声拉开窗子,点燃一根烟夹在指尖。
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周瑾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像是悄无声息,像是匿名,像是一团烟雾漂浮在眼前、自己轻轻呼出一口气就散了。散了。
周瑾是不是生病了?她记得周瑾的脸色一年四季都苍白,那时候她还无法分清那是擦得粉还是什么天然,那时候会觉得擦粉是高雅端庄天然是天生丽质。生病会是什么病,她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是生病那么从开始到后来、到可能的恶化和生命的终结她都不知道,如果知道她会去看望,她会去病房,会为周瑾奔波,会留在那里照顾周瑾,她幻想过好几次万一出现这种情况,自己老了,周瑾也老了,自己会如何想尽办法留在那里——周瑾那时候应该明白了吧?明白过来就会可怜她的心,然后允许她这样自私,对一个将死之人行使自己有限的、憋了一辈子的自私。
可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现在。要是生病连是什么病都不知道,就像不知道是什么罪名,只知道被判的刑罚。就像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哪一个具体的时间点开始,爱上周瑾,错失了躲开、逃避、放弃的机会,一股脑扎下水,才发现不会游泳。
曾以为不能逃开的是自己,也就接受了溺死的结局。然而这么多年到底熬过来了,自己游也好被水冲也好,已经到了下游了,不知道周瑾在哪里了。
一直都在刻舟求剑。
或者是意外?意外??为什么凭什么有这样的意外?意外难道不应该只属于她自己,属于爱上周瑾这件事,而不是属于周瑾,周瑾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的心,对周瑾来说有什么意外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