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晏与他并肩望着窗外,悄声问道:“如果真的按市长所说,那么我们不是刚落水就死了吗?”
谢云逐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转过来问他:“你觉得呢,渡过虚无海的方式是什么?”
诶,又要思考了吗?弥晏试图想出一个答案,只感觉头上痒痒的,好像要长脑子了。
显然,这片虚无海不是人类可以涉足之地,再轻盈的东西也会被那种沉重所吞噬,它是连光都无法逃逸的黑洞,也许这个世界的太阳、月亮和星星,全都落进了那里。
可是谢云逐问市长要了一艘船,他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道理。既然要了一艘船,他就一定有能在虚无海上托起船的办法……可那是虚无啊,这世上究竟有什么能对抗那虚入缥缈的概念?
弥晏的脑海中灵光一现,猛地抓住谢云逐的衣袖:“是概念!只有概念能对抗概念!”
谢云逐欣慰地一笑,他越来越喜欢这个聪明的小笨蛋了,大力rua了一把他蓬松的白毛,点头道:“对,是概念。笑可以让子弹变成糖果,本能可以唤醒人的欲望,话语可以变成力量……唯一能漂浮在虚无之上的,只有凌驾于它的概念。”
“可是什么概念能战胜‘虚无’呢?”弥晏问。
“是啊,什么能战胜虚无呢?人类的历史或许就是寻找这个答案的历史……”
谢云逐的感慨还未说完,房门就被匆忙推开,进来的却不是秘书,而是诗佚。
她的目光越过那横七竖八的尸体,然后便看到了被五花大绑的市长:“你拿到钥匙了吗?”
“事情有些复杂。”谢云逐把刚才搜刮到的情报都和她说明白了,诗佚的嘴巴越张越大,也就是思想精华的效果还没褪去,她才艰难地消化了这些事实。
“你去通知麦扣和林振月,拿到船就立刻行动。我这里还剩下半瓶话语精华,剩下的精华都汇集到一起,我们要想办法让船飘浮在虚无海上。”谢云逐飞快地交代了一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任务完成的判定非常松,只要我们设法离开城门几米,应该就算是‘离开工厂’了……”
毕竟凌轻羽曾告诉他,几年前那批清理者,是刚出城门就消失不见的。
“我的思想精华已经用完了,那边的‘本能’和‘尊严’应该也不剩下多少。”诗佚担忧地问道,“如果这些精华加起来都不够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谢云逐大手揽住弥晏的肩膀,把他揽到自己身前来,“那我们只剩下‘诗’和‘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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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老太太,或者说,凌鹤一,在六十多年的人生里第一次翘班,提前回了家。没有和孙子打招呼,她悄无声息地走进了房间,打开最里面的一个衣柜。紧接着她推动暗门,走进了一个隐秘的储物间。
储藏间里极为狭窄,只有供一人站立的空间,墙上的架子上堆满了书,这些书都有一定历史了,无不发黄卷边,被主人用透明书皮仔细地包起来。
这些书大多都是社科类的大部头著作,在大灾变之前她的母亲曾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学者。凌鹤一的手指缓缓划过书籍,最后停留在了一本格格不入的书上,那是一本小说,名叫《玫瑰的名字》。
凌鹤一将那本小说抽了出来,书签夹在了接近结尾的某一页,也是她母亲留下的。
这是一本很有趣的侦探小说,凶手是一个修道院的修士,他用沾了毒的书页杀死了很多人。这一切的原因,是他害怕人们读到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中阐释“幽默”的那一章。因为笑能消解恐惧,而人们如果不再恐惧,就不会再需要神了。在他看来,笑会消解信仰,毁灭神圣的权威,笑是这世上最无法容忍的东西。
想到故事情节,凌鹤一便忍不住微微笑起来,将手伸进了这本书制造的空隙,摸到架子上一个可以按下去的按钮。她打开了书架后面的暗格,取下书籍,抽掉木板,便看到暗格中那漆黑的枪管,反射出一丝幽冷的光。
那是一把萨维奇62□□,母亲留给她的另一个遗物。
大灾变发生在50年前,凌老太太那时也只有十多岁,她的母亲死于某场抗争运动,只给她留下了这些遗物。然后许多年过去,当凌老太太失去了自己的女儿时,才想到启封母亲留下的东西——书籍和枪——以此度过她人生的漫长冬天。
她从暗格里取出了枪。她取出了柜子里所有的子弹装入包中,然后将最后一颗藏在了贴身的口袋里,那个口袋也是女儿给她缝的,是一个卡通小猫的形状。
在孙子的面前,她说谎了,女儿死去的日日夜夜,她脑袋里剩下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复仇。但这件事,凌轻羽没必要知道。
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凌鹤一经过了卧室,半掩的门中流露出光亮,凌轻羽正哼着歌儿在桌上整理照片——今天那两个外地来客离开前,他死缠烂打地给他拍了一组西装照。他很喜欢那个外来者,然而并不会过分期待什么,他是土生土长的欢城人,欢城人从不指望太多。
凌鹤一看了眼无忧无虑的孙子,知道他的心里远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