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雌鹰警惕地回头眺望。
地上的人吹了声口哨,雌鹰立刻停止飞行,落在他肩上。那个人穿着厚重的黑狐裘,带着狐皮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浑身覆满雪粒,连睫毛上也挂着冰凌。
是林姿寒。
“洛绒次旦!”
身后骑马者终于追上来,控制马儿的步伐与地上的人一致。
“你又去看望你的养父和养兄?”
林姿涵看了他一眼,算作默认。
“可你不是昨晚才去过吗?跟我回去吧,今天白灾太厉害了,你就是不被它埋掉,也会被它冻死!”
林姿涵朝他摇摇手里的狼尾。
“我要用最新鲜的猎物祭奠他们。”
骑马者半晌无言,最后嘟囔道:“姓洛绒的都那么固执。”
“那祝你好运!”他勒马调转方向,大喊道,“别让我为你们家挖第三座坟墓!”
的确很像一座坟墓。
林姿寒坐在两座凸起的坟茔之间,不再动作后,大雪将他严严实实掩盖起来,真就像一座新砌的无碑墓。
他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心想或许这世上真的有命运可言。
不然怎么会每当他要失去什么的时候,天空就提前为他降下致哀的纸钱呢?
他在大雪中离开教义里幸福无比的永恒之间,来到这个人人自苦的世界;又在大雪中告别仅剩的亲人——养父郁郁而终,养兄不治而死。
两场葬礼都在冬天,雪花就是他们的盖尸土。
而现在,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
昨晚,在这片雪原还是一片绿色草原的时候,他躺在这里,枕着手臂看天上的星星。群星向他倾斜,眼睛眨呀眨,仿佛彼此间有说不完的密语。
林姿寒就是在那时候接到钟情的电话。
他听见钟情声音的一瞬间,忽然就听清了满天星辰究竟都在说些什么。
它们在说——我爱你。
他仓促地挂断电话,星辰的声音却越来越喧嚣。
在被吵闹得神经都快崩溃的那一瞬间,他终于想明白自己这一次将要舍弃什么。
他要舍弃曾经对命运的怨恨和不甘,舍弃对逃亡者的追寻,舍弃那个一直追逐的答案。他要改变一直以来坚持的信仰。
从此,他奉他无可自拔爱上的那个人为神。
教义上说,爱人是他的第十三根肋骨。
刀尖落下,划过冰冻的尸体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林姿寒割下狼尸的肋骨,将这根冰锥似的骨头揣进怀中,用自己的体温融化那上面的血痕。
他起身,雪花扑簌簌落下,心中也像是有什么无形的重担被抖落。他最后看了眼两座坟墓,然后,不带一丝留恋地离开。
秃鹫终于落下,扑在狼尸上疯狂地啃食。
这是草原上所有生物的命运,死亡,腐烂,然后重生。
一如他的心。
钟情看着满桌的辣椒,陷入沉思。
难道这就是他之前偷懒不肯好好学做饭,结果把林姿寒三个月喂瘦十斤的报应?
庄严居然用这种看得着吃不着的手段来折磨他!
真是好阴险的庄严!
心中就算再怎么垂涎三尺,到底还是要考虑到隐隐作痛的屁股。钟情只能捧起面前那一碗红枣粥,小口小口喝着。
米粥浓稠,红枣软烂,钟情吃了三个月外卖,如今又尝到久违的庄严的味道,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
相比之下,庄严面对一桌子红彤彤的辣菜,却没什么食欲。
他心中思绪复杂,简直像缠成一团的乱麻,连他自己都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他这样的粗人也能像小说主角一样,拥有那么多敏感踌躇的情绪。
他羞愧于昨晚像野兽一样不管不顾地动情,却也时时刻刻感受到毫不后悔的痛快;他既怜惜钟情昨晚流下的每一滴眼泪,却也憎恨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名字。
全是别人的名字。
一筷子菜送进嘴里,却食之无味,他抬头去看餐桌对面的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