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年轻人,确实生了一副极好的样貌,眉目如画,气质清雅,即便此刻病弱不堪,脸色苍白如纸,也难掩其骨子里的风华。
只是那眉宇间凝结的、历经磨难后的沉静与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让他比同龄人显得更加成熟,也更容易惹人……
萧远山在心中否定了这个过于柔和的词,或许是,引人注目。
“身子感觉如何?”萧远山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如同寻常长辈询问子侄。
“劳王爷挂心,已无大碍,只是还需静养些时日。”楚玉衡恭敬地回答,不卑不亢。
“嗯。”萧远山点了点头,“雪医仙医术通神,他说无碍,便是无碍了。你既到了朔州,便安心养着,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下人,不必拘束。”
这话语里的维护之意,已然明显。楚玉衡心中微暖,再次道谢:“是,多谢王爷。”
萧远山的目光又转向桌上那空了的药碗,以及站在一旁、如同隐形人般存在、却又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卫铮。
他自然知道苏墨之事,也知晓卫铮与苏墨的关系,心中不免暗叹一声。
这年轻人身边,倒是聚集了不少忠心耿耿,却也命运多舛之人。
“你的事,彻儿都与我说了。”萧远山重新看向楚玉衡,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楚家之事,本王亦有耳闻。江南文脉,忠良之后,蒙此大难,实乃朝廷之失,奸佞之过。”
他没有说得太多,但这一句“朝廷之失,奸佞之过”,已然表明了他的态度和立场。
这不仅仅是对楚玉衡个人的安慰,更是一种政治上的表态。
楚玉衡心潮微涌,他听懂了这话里的分量。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轻声道:“王爷明鉴。”
萧远山看着他,忽然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北地枭雄特有的直白与锐利:“过去之事,纵有万般不甘,亦需暂且放下。活着,才有将来。朔州虽比不得江南繁华,但自有其筋骨气度。你且看看,这北地的风,与江南有何不同。”
这话意有所指。
不仅仅是让他安心养病,更是暗示他,朔州,或许能成为他施展抱负、甚至……洗雪沉冤的新的。
楚玉衡心中一震,抬眼看向萧远山,对上那双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他看到了其中的审视,也看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
“晚辈……明白了。”楚玉衡郑重应道。
他明白,这位朔州王,并非只是将他看作儿子在意的一个“病人”或“伴侣”,更是在评估他本身的价值与心性。
萧彻站在一旁,听着父亲与玉衡的对话,心中松了口气。
父王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
这几乎等同于默认了他与玉衡的关系,并且对玉衡给予了相当的重视。
萧远山该看的看了,该说的也说了,便不再多留。
他对着楚玉衡微微颔首:“你好生休养。”然后又对萧彻道,“彻儿,随我出来一下。”
萧彻应了一声,给了楚玉衡一个安抚的眼神,便推着父亲的轮椅,离开了暖阁。
室内恢复了安静,楚玉衡靠在床头,回味着方才与朔州王短暂的会面。
那位威震北境的王爷,言语不多,却句句透着深意。
他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京城那种阴诡算计的压力,那是一种阳刚的、带着沙场铁血气息的、直指核心的压迫感与……机遇。
他知道,从此刻起,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庇护的“楚氏遗孤”,他与朔州,与萧彻的未来,已经更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
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窗外,北地的天空高远辽阔,有鹰隼翱翔而过。
楚玉衡轻轻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力量。
活下去,看将来。
第70章 流民图
朔州城外的官道上,往日还算有序的景象早已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缓慢蠕动的灰黄色人潮。
那是从南方,主要是从京畿及中原旱灾区涌来的流民。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满面尘灰,眼神麻木而空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
男人用瘦骨嶙峋的肩膀扛着仅剩的家当——一卷破席,一口裂了缝的铁锅;
妇人怀里抱着饿得连哭都无力出声的婴孩;
稍大些的孩子赤着脚,踩在布满碎石的路上,脚底早已磨破结痂,又再次破裂。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尘土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绝望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