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青对庖厨之事的兴致不减,时常拉着萧怀琰一同去市集,兴致勃勃地挑选食材。不过,他大多时候只是在一旁看着,或者给萧怀琰打打下手,递个盘子洗个菜,真正独立掌勺的机会并不多。
用他的话说,是“博采众长,厚积薄发”。
他们居住的这处临水小院,位置是沈朝青精心挑选的,离他母亲的安息之地不远。
他将母亲的尸骨从晋国悄然移出,安葬在了这片她生前向往却未能归来的故土。
每日清晨或黄昏,沈朝青总会去墓前静立片刻,有时说几句话,有时只是沉默地待上一会儿。
在江南的最后一日,沈朝青照例前去祭拜。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墓园静谧。
远远地,他便看到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正蹲在母亲的墓碑前,摆放了几样简单的东西。
一碟青团,一壶清酒。
那背影有些眼熟。沈朝青脚步微顿,凝神细看。
只见那人颤巍巍地站起身,侧过身来,露出半张布满皱纹的脸。
沈朝青瞳孔微微一缩。
是福安。
他昔日在晋国宫中最信任的老太监。当年晋国将破,他怕这忠仆随他殉国,便借着萧怀琰之手,设计了一场意外,让福安假死脱身,并派人暗中将他送去了远离纷争的大漠安顿。
后来得知他生活安稳,沈朝青便撤回了人手,不愿再打扰他平静的晚年。没想到,竟会在此处重逢。
沈朝青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打扰。
直到福安似有所觉,缓缓回过头。当他的目光触及站在不远处的沈朝青时,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了一般,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大,手中的空篮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下一刻,他踉跄着扑跪在地,声音哽咽颤抖,“陛……陛下!老奴……老奴不是在做梦吧?!”
沈朝青快步上前,将他扶起,看着老人激动得老泪纵横的模样,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福安,快起来。朕……我很好。”
两人在墓旁寻了处干净的石阶坐下。福安抹着眼泪,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别后情形。
原来他在大漠虽得温饱,却因语言不通、举目无亲而倍感孤寂。后来结识了一位同样孤身的老友,那老友思念江南故乡,决意回来投奔远亲,便邀他同行。
福安想着左右无事,又隐隐听闻了些关于沈朝青在辽国的传闻,虽不尽详实,但知他安好,便抱着或许能离故主近一些的渺茫希望,跟着来了江南。没想到,竟真在此处遇见了。
“老奴……老奴只是想着,离陛下近些,心里便踏实些……”福安又道:“那……方才那墓?”
沈朝青答道:“是我娘的。”
福安点点头,急切地问起沈朝青的身体,尤其是那纠缠他多年的寒症。
沈朝青一一耐心回答,告诉他寒症已许久未犯,身体也比从前好了许多。
他看着福安风尘仆仆的样子,温声道:“这里说话不便,去我住处坐坐吧,就在附近。”
福安起初还有些惶恐推辞,但在沈朝青的坚持下,最终还是忐忑又期待地跟着去了。
小院的门虚掩着,沈朝青推开时,正看见萧怀琰站在院中的水井旁。
他今日穿着一身简单的深蓝色布衣,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墨发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
他们进门的时候,萧怀琰正微微俯身,似乎在检查刚打上来的井水是否清澈,侧脸在晨光中显得轮廓分明,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
然而,这落在福安眼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这位可是当年挥师南下,铁蹄踏破晋国宫门的萧怀琰啊!
那个杀伐决断,令人望而生畏的狼王!如今怎会是这般围着锅台转的人夫模样?
福安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几乎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出现了幻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