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沉默不语。

顾留白看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大致猜出你父皇为何要你来见我了。”

六皇子微微一怔，“为何?”

“一个人不管多善良，也总会见识到世间的冷漠和残酷。”顾留白看着六皇子，有些感慨的说道，“他应该是想让你真正体会慈不掌兵的道理。你很在意洛阳那些百姓的安危，或许你心里期待我会和你做出同样的选择，但当整个帝国真正面临危机时，或者说一个人存在于世间，他有个十分清晰的目的时，那就不能将视线和感情投注于单独的这一个洛阳之上。”

六皇子深吸了一口气，他在心中慢慢咀嚼着顾留白的这些话，过了数个呼吸的时间，道：“没有更好的办法么？”

顾留白感慨的笑了起来，“若是世间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法子，我娘就不会死在关外，玄庆法师就不会离开世间。如果大唐那些门阀能够舍弃一些利益，能够让出一些位置给寻常仕子们，如果他们不是连军权都不想皇帝说了算，强行以现实逼迫来瓜分军权，那盛世之中的大唐，怎么可能走到这一步？”

“想子孙世代占着这帝国最顶层的位置，手握着军权让世人无法动摇他们的根基，等到有人愤怒的打上门来时，却想要我挡在面前帮他们擦屁股，让他们坐享其成？”顾留白看着沉默的六皇子，微讽的笑了起来，“对不起，我没有这么善良。”

六皇子点了点头，他平静下来，看着顾留白认真的问道，“那站在这些世袭门阀的立场，他们会不会因此也觉得很愤怒，很不公，因为这事关大唐立国时，李氏许诺过他们的一些事情，他们会不会觉得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曾经立下的开国之功，他们氏族所付出的鲜血和牺牲，正在被一点点抹消？”

“任何人每天吃惯了肥肉，突然有一天告诉他，这肥肉你只能吃一点，别的要给别人吃了的时候，他心里总是会感到愤怒的。”顾留白叹了口气，“所以即便你父皇只想慢慢来，只是略微改变一下科举，这就已经能够刺激得他们用很激烈的手段来反抗。只是他们应该明白，不是我危耸听，这是唯一能够救大唐的方法。他们再守着他们的世袭，只会将大唐蛀得更加千疮百孔。他们现在还不明白，或者说不肯相信，或者说觉得自己凭借底蕴，凭借拳头大，还是能够应付，但等到安知鹿这样的人带着大军打过虎牢关，打过洛阳，就要将他们无比珍惜的旧制彻底碾碎，他们这种门阀在乱世之中也命薄如纸的时候，他们才会醒悟。”

“没有了大唐，他们不再是大唐的禁婚门阀，他们就会发现自己和吐蕃、回鹘的那些部落也没什么两样。只有什么都要彻底失去的时候，他们才会觉得，或许只是保住一些利益，依旧是大唐的门阀，也挺好。”顾留白平静的看着深有所思的六皇子，慢慢的说道，“他们现在肯定将我视为头号大敌，但我什么都不做，只是保持冷眼旁观，保持着这世间的一切和我无关的态度，等到他们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应付这一切的时候，他们才会拿出真正合作的态度。”

六皇子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微蹙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顾留白看着他，接着说道，“我娘死了，教我刀法和剑法的梁风凝和郭北溪死了…玄庆法师也死了。你父亲在世间最后的一个好友高大伴也死了。若是真正的太平盛世，他们这些人会死么?所以不要想着我们和那些门阀之间能够有更缓和，更完美的解决方法，到了这种时候，不存在什么妥协，我和你父皇、这些门阀、安知鹿为首的这些河北氏族和想要从这些门阀身上挖块肉来吃的人们，就是三股水火不容的势力。天子改令而豪强不从，那就只能等到这些豪强不是豪强，或是彻底低头认错，彻底听从天子号令的时候了。”

六皇子点了点头，道，“若他们也抱着玉石俱焚之心呢？”

顾留白道，“其实他们查得出来安知鹿是受许推背提拔才渐渐起势的，我越是不动，他们便越是怀疑安知鹿和我与皇帝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协定，甚至怀疑安知鹿到头来会不会直接拿出一封密诏。尤其他们现在应该也知道我和王幽山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那安知鹿使用王幽山的手段越多，他表现得越强大，那他们一定会怀疑是因为我，安知鹿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得如此强大。”

六皇子自然想得明白其中的道理。

“此时漕运中断，而洛阳又事关各门阀众多产业，若是洛阳落入安知鹿之手，大量钱财损失不算，他们今后生钱的产业也遭受致命重创，他们不会轻易放弃洛阳。”他看着顾留白，道，“你觉得他们守不住洛阳？”

“事起突然，他们一时半会估计不会料到安知鹿会拥有这样的力量。而且河北道的那些氏族，奚族、松漠都督府的那些羁縻州，他们一直在等着有安知鹿这样一个人出现，他们的力量是拧成一股绳的。但这些门阀，太原王氏、琅琊王氏、范阳卢氏，京兆韦氏，还有那些力量略差一些的门